這件事情對社會大眾影響的範圍遠遠比不上水牛伯找家人,也比不上為病人募衣。沒有媒體報導,沒有網路流傳。不過,這對病人帶來的正面影響,卻是直接且長遠。
有些細節我已記不清楚,大概是2003年暑假吧?有一群高醫的學生團隊來玉里醫院。這群高醫學生以某服務性社團為主體,經過我長期的聯絡、佈局後終於牽引來玉里醫院帶活動。可惜這社團之後就解散了,沒有辦法重組。活動開始前一段時間,因為醫院的招待所(主要讓病人家屬和外賓居住)還有空位,跟高醫學生溝通後,我到PTT和和陽明大學的BBS貼文,徵求願意參加的醫學相關科系學生。報名的其他學校學生,有兩位陽明醫學系的女生。
那時我剛考過專科醫師,升上主治醫師,生活上沒有太大壓力,又遇到高醫學生首次組團來訪,就用了比較多心思參與。我安排了問卷與訪談的訓練,請各醫療專業人員來上課,協調護理長參與討論,協助同學順利進入病房。而學生社團也貢獻他們的專長,設計活動和病人一起同樂。晚上,我也會帶同學去看夜景、聊天、吃飯,也跟這兩位女孩(勉強算學妹吧)說過一些話。不久後,我才知道,這兩位醫學系女生,才剛帶完陽明十字軍,在學校裡是學姊輩的風雲人物。
過不久,陽明學生跟我說,他們計畫來玉里醫院辦長期的活動,可能以後寒暑假都會來。陽明十字軍的創辦老師:知名公衛學者周碧瑟(在媒體上以柏楊的傳記作者聞名)還打通電話來詢問,讓我接電話時直冒冷汗。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兩位女學生回學校後會帶來這麼大的轉變,從一些話語裡推敲,大概是在一連串的公衛調查後(以金門的公衛研究最為知名),學生本來就在構思開發新的小型的服務營隊。正好我在BBS上張貼訊息吸引關鍵人物來訪,高醫學生內部組織堅強、整體活動設計不錯,然後我又花不少心思陪伴,所以就水到渠成,高醫學生團隊沒辦法持續,換來陽明十字軍接手。
2003年10月,玉里醫院院長換成邱獻章醫師,他是陽明畢業生,周老師的博士班學生。2004年寒假,陽明十字軍第一次出團到玉里醫院時,邱院長還嚇一跳,因為過去陽明十字軍曾到另一家玉里榮民醫院進行大型公衛調查,也是由他接待,怎麼會突然跑來玉里醫院辦活動?既然是陽明學長,他自然也就更加支持陽明十字軍的活動。
2004年7月,我到智邦生活館工作,在玉里醫院剩下溪口園區的兼差看診,也就無法再照應陽明十字軍。但陽明十字軍的玉里服務隊也就如此一年兩梯,沒有間斷地持續到今年寒假,我都還能見到他們蹤影。後來的同學已經沒有人認得我,但在陽明十字軍的部落格上還能看到一些紀錄。
為什麼我要特別記下陽明十字軍的持續探訪?想想玉里醫院病人的處境。平均22歲發病,在外面醫院流浪20年,父母年邁,家人無法照顧,都市裡缺乏適當的長期照護機構,只好送來花蓮。從此,好運的過年過節還能回家,命運多舛的病人,就幾乎只能在這園區裡老死。少數功能好、能配合的病人還有機會每個月到壽豐逛夜市、到花蓮吃牛排,大部分病人一年走出園區的次數屈指可數。「坐牢還有出獄的機會,來到這裡,就只能一輩子在這裡等死了」,看得開的病人也只能苦笑著說。
再想想玉里醫院的處境。政府付給專業照顧機構的經費非常少,少到只能提供基本的服務品質。雖然有那麼幾年,玉里醫院靠著公務預算和健保補貼,醫師和工作人員的薪水比西部還高一些。但隨著政府財政預算不足,來自公家的資源越來越少,健保點值不斷下滑,現在玉里兩家醫院的醫師薪水已經不比西部醫院高,約聘僱護士、社工師、行政人員的薪水也越砍越低,造成招募專業人員困難。在這情況下,也就很難期待玉里醫院能多請一些工作人員來為病人帶活動。
在問診中我發現,某些病人對陽明十字軍的活動記憶深刻,有些則期待下個寒暑假學生還會再來。當陽明十字軍來陪伴病人時,雖然很可能只是一般的團康活動,在某些病人心目中,會帶來「我們還沒有被外界遺忘」的感受。這些為病人設計的活動,多少可以補園區專業人力的不足。而另一個比較少拿到台面上說的是:對病人來說,陽明十字軍是青春、活力的象徵,為平均年齡五十幾歲的園區帶來完全不同的風貌。有些男病人喜歡陽明十字軍來,或許是因為這是他們跟年輕女性以比較平等的關係(而不是醫病關係)一起參加活動的唯一機會(反之亦然,對一些女病人也是如此)。
在交通最不方便的南花蓮,鎖著五千多名嚴重慢性精神病患。家屬筋疲力竭,政府只提供最基本照護,專業人力不足所以只能提供部隊式的管理。這一切,都讓台灣像是開發中的東南亞國家。可是,看看物價上漲、薪水不漲的現實,看到今年上班族實質收入嚴重負成長,看到房價上漲而中產階級無可奈何,當自以為唸完大學、研究所就能過好日子的年輕人不斷哀怨時,我們又如何能要求政府多拿出一些錢,讓玉里醫院的病人得到更好的生活呢?
這時,陽明十字軍的持續造訪,就顯示出卑微而真實的意義。不是陽明十字軍做得多好,而是我們這社會做得太少,讓陽明十字軍成為一道病人期盼的光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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