愈來愈多知名的台灣學者,不斷被中國大陸挖角。他們的考量是什麼?對岸大學如何覓才、留才?


文/黃惠鈴


大陸對台灣的磁吸效益再度發威,只不過,這次被吸引的不在產業,而是教育界。


台灣知名的經濟、管理學者,首當其衝。


霍德明今年六月從政大金融系離職,舉家遷往北京,被挖角到北大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任教。


他有輛很寶貝的老爺車:至今共度十八載的來禮牌自行車。那輛車是他當年在美國異鄉教書時所買,一路陪著他從美國的校園回到台灣的校園,現在也跟著他進了北大的校園,迎接新生活。


在中國經濟研究中心古色古香的辦公環境裡,採訪才剛開始,他忙不迭先提醒,稍晚還有應酬,要跟英國《經濟學人》雜誌總編輯餐敘。他昨天才剛和智利央行總裁見面,明天早上還要和世界銀行、中南美洲的六國財長、央行總裁等人共進早餐,他幾乎天天得忙到午夜才能回家。


說起到大陸教書的源由,霍德明以純正的國語,說書般地玄妙道:「絕非計劃之中,但也非意料之外。」


一九九三年,霍德明就到大陸做APEC短期研究,二○○一~二○○四年間,平均每一個半月就往返兩岸交流、開會。


參與歷史


霍德明說,作為一個經濟學者,他比較關注大陸的變化。但這樣的研究興趣在台灣不被鼓勵,他的同事還曾跟國科會提有關大陸的研究案時,被評審委員批評:「為什麼要拿台灣的錢研究大陸?」


一方面對台灣社會發展的無力感,再者,看到大陸正快速起飛,更是心動。


「中國的歷史即將被改寫,我很幸運可以參與其中,」他說。


他的辦公室兩旁臨著的,分別是今年夏天也從台大經濟系離職的朱家祥教授,和以假期名義到北大的台大國際企業系教授巫和懋。


自從消息曝光後,巫和懋對外一直很低調。


他最近連續三期在《天下雜誌》的專欄中,寫出他對台灣高教發展的想法:國內大學對教授的淘汰機制形同虛設;庸俗的「校園民主」(學校院系主管都是每位成員(含助理教授)一人一票投出來的)深深戕害大學的發展;國內大學實施點數制度,學術研究漫無方向等後遺症……,種種批判,可看出他對學術環境的失望與無力。


大陸熱情招手


除了知名學者到大陸任教的衝擊外,年輕一輩的師資也面臨大陸高教市場熱情招手。


在北大光華管理學院市場營銷系任教第三年的助理教授涂榮庭,和今年八月底剛落腳廈門大學王亞南經濟研究院的助理教授齊豪,都是在美國求學快畢業時,參加專業學會的年度徵才活動,被大陸學校延攬。


涂榮庭回憶,他在美國行銷年會的求職活動中,跟很多學校面試。北大的動作很積極,很快提供來回機票,邀請他到校園演講。


這一看,顛覆了他對北京的落後印象,印象最深的是,光華管理學院對老師的尊重和提供優良的學術環境,讓他看到有很多發揮空間跟資源,而不再考慮去其他國家。


其中一個利基,是跟業界密切接觸的機會。除了平日不乏到外界演講的場合,他在光華管理學院教課的學生中,包括大陸、外商企業的高階主管,學生很尊重他給的市場建議。


「我想看看我(對學生)的影響力,」不到四十歲,小平頭、蓄著落腮鬍的涂榮庭坦言,不論在台灣、在美國,他可能是「nobody」,但在大陸,加上努力,他可以是「somebody」。目前他在光華管理學院的教學評估,是全院最高分之一。


齊豪今年剛從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。


他對大陸大學找人的快動作,印象深刻。例如,廈門大學跟北京清華大學在面試後隔天,就立刻發聘書給他們想要的人。台灣有的學校還要求應徵者找指導教授先寫證明,保證能在某個期限前畢業赴任,才會進一步考慮聘請。


他也坦言,選擇廈門大學除了因為制度完全照西方走,整個學院的學術活動也跟國際接觸頻繁外,其中一個考量是薪資。


「尊榮級」的享受


台灣公立大學一個助理教授的月薪約七萬,而廈門大學給齊豪除年薪百萬台幣外,每年還給他約二十萬元的研究補助。要研究助理,學校馬上幫他想辦法找錢,不需要他傷腦筋。處處協助新進教員的做法,讓他直呼「尊榮級的享受」。


除了大陸積極動作的因素,不可否認地,台灣的學術市場小,一流大學的位子多半早已被卡滿,與其到條件較差的學校,還不如轉戰亟需海外人才的大陸重點大學。


北京清華大學工業工程系教授饒培倫在美國普渡大學的老師,被清華大學工業工程系延攬成為第一個外籍系主任。幾年前有次在美國開會,當老師問他到大陸教書的意願時,他「連一秒鐘都沒思考」一口就答應。


他今年剛榮獲清華校內優良教師獎,才三十六、七歲已是正教授。同樣的年紀要在台灣拿到教授資格,並不容易。


「台灣是高等教育的社會主義天堂,」他笑道,在台灣學術界很多事不需要有危機感。


何況,台灣的工業工程學界早已飽和,「美國回來有何稀奇?大家都是嘛!」但相對地,大陸的老師能有雙語教學能力的非常少,他更顯優勢。


他在研究所開的課全部用英文。像他這學期開的人因工程課程,近三分之一是德國人,加上幾個韓國學生,課堂上國際化的程度是他在台灣所未見的。因為系上跟德國亞琛大學合作,亞琛大學每年送二十個左右的學生來上課,清華也送一批學生到亞琛大學上課。


另方面,工業工程在大陸是新興的領域,加上中國這個世界工廠擁有強大的製造威力,許多外國企業進入中國市場後,需要本土資料。


饒培倫這幾年來陸續跟多家國際公司合作,包括諾基亞、摩托羅拉、微軟、IBM、三星、日本電話電報公司、德國SAP等。


「坦白說,我在台灣沒有這樣的機會,」饒培倫觀察,以工業工程博士的高學歷來說,在台灣除了謀教職外,業界根本沒有多大發揮空間。但在大陸,因為業界的需求大,他所做的教學跟研究都能跟業界互相配合。


當台灣學者迎著機會、西前大陸時,有優勢,也面臨挑戰。


台灣老師 上課靈活


台灣學者多有國外求學甚至教書經驗,和大陸教師相比,上課方式靈活,講課內容跟觀念新,是個優勢。


九月底一個星期日下午,北大一間階梯教室裡坐滿好幾百人,正在聽霍德明上「經濟學概論」。


兩小時課中,他不斷舉生活例子來說明經濟活動的意義,例如,為什麼世界足球大賽場的草皮可以賣錢,而北大校園的草皮賣不了錢?講到邊際效用跟總效用時,還舉了俚語「衣不如新、人不如舊」,要同學思考其中的意義,並提醒他們「讀經濟學,不要只讀課本。」


之間短暫休息時,馬上有幾個同學湧到台前發問。就連下課時已快晚上七點,有些同學仍不離開教室,一再要他多解釋課堂講的內容。有個女同學很執著地問他,「衣不如新,人不如舊」的答案是什麼,她沒聽懂。聽了霍德明說他「沒講標準答案」,要同學回家自己想想,女學生似乎有點惆悵。


大陸校園 風氣不同


「這裡的學生會要一個標準答案,所以要刺激他們思考,」霍德明觀察。


不過,也有學生不習慣,抱怨「沒講什麼」。甚至有人在課堂上寫托福英文試題、看自己的書,還有人乾脆趴著睡覺。


另方面,大陸校園風氣不同,台灣學者也需要時間調整。


例如,大陸學生已習慣老師上課一直講,不喜歡個案討論。去年曾到上海復旦大學、北京清華大學授課的中山大學企管系教授葉匡時觀察。


饒培倫上課要求同學合作專題,曾有學生很不習慣,認為只要寫作業、考試就好,還反問他:「幹嘛合作?我一個人就可以做得很好。」


另外,大陸學生的反應比較直接,講課講得好,不吝於給掌聲;覺得不贊同,也會當場不留情面。


「就像在表演,如果不對勁,要趕緊加料,」一位台籍學者說。


有次他對業界上課,事前很努力準備,講課時賣力講,還因此邊講邊喘,突然有人舉手,他心想:「完了,完了!」因為事前有人提醒他,曾經有老師因為講不好,不但在課堂上遭同學嗆聲,同學還打電話給校方,要求換人。


結果,舉手的同學說:「老師你講得很好,下節課可以繼續教,」有驚無險,但他也嚇出一身冷汗。


大陸學生很重視成績,有時會直接對老師施壓。


從加拿大一所商學院副院長榮退後,目前是北大光華管理學院訪問教授的胡永年(這是他取的中文名字),才剛到大陸教書不久就被女學生「要求」給高分數,否則就要散播破壞他名聲的言論。他正色回絕學生的要求,告訴她:「我的名聲是你奪不走的。」


也有台灣學者在受訪時含蓄地提到:「會有同學在私下傳些話。」另類師生關係的震撼,還不只如此,一位學者透露,他曾碰過學生跑來跟他要瓶裝水喝,因為學生認為老師要負責供水。還有人要求他幫忙繳上網費。林林總總,讓他深感老師該做的事還真多。


儘管大陸的高教環境仍有諸多問題;儘管目前在大陸執教的只有零星的學者,而且多集中在經濟、管理界。但,不可否認地,當台灣、大陸同時站在一個平台,競爭優秀的高教人才時,台灣該怎麼努力提升,或者為學者創造更多舞台,恐怕才是真正的考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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