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3年3月 Cheers 雜誌


59年次的詹慧君與62年次的林庭妃,懷著夢想,勇敢拋下外商銀行及鋼琴教師的優渥工作,在居民僅20幾戶的台中縣新社鄉中和村,砍掉了200棵、佔地1200坪的檳榔樹,種起薰衣草田、開起一甲地的咖啡館,將夢想與氣味相近的人一起分享。


文/藍麗娟 圖/


 2001年,台北市。 上午10點鐘,人車鼎沸。詹慧君在咖啡店吃完早餐、看完報紙,一身名牌套裝、蹬著高跟鞋走進民權東路,一成不變的花旗銀行辦公室。 2003年,海拔745公尺,台中縣新社鄉中和村的「薰衣草森林」。


 陽光尚未普照的清晨山間,寒氣遠低於溫度計的刻度:10°C,凍得人說不出一個字。空氣很新鮮,詹慧君晨跑完,站在種滿薰衣草的紫色山丘上,大口的深呼吸。「真好,又是嶄新的一天,」眺望山谷間的薰衣草森林,她笑著對自己說。


摸索人生路
 2年半之間,詹慧君從一個消費昂貴、卻買不到心靈富足的外商銀行工作人,成為身心自在的夢想實踐家。 人們驚奇,殊不知這段歷程,就像詹慧君摸索了33年的人生路一樣:摸不清方向、碰壁、折返、再碰壁、不斷求援。正如每一個興沖沖造訪薰衣草森林,卻在山中迷路的遊客。


 59年次的詹慧君,天性中有一種愛作夢、愛塗寫的創作天分。環顧薰衣草森林裡的招牌、插畫、詩文,都是她構思完成的。每天早上開店前,詹慧君會蹲在餐廳的黑板前,歪著頭、握著粉筆,聚精會神地寫上當天的訴求主題。比如一個小小的蠟燭插畫旁,寫上歪斜的小字:「燭光晚宴:預約一個浪漫的約會」。


 可惜的是,大學畢業進花旗銀行工作之後,她的天分卻無法發揮。「我一進花旗,我就知道我自己不適合,」詹慧君坦承。她負責審核貸款,「只要no error(不出錯)就好了,」她說。面對瑣碎、單調的工作,當時的她,天天都想著要去哪裡吃美食、今年要去那個國家旅遊、非名牌不穿戴,藉此逃避「我到底要什麼樣的人生?」的沈重問題。


 其實,這個問題,早在詹慧君求學時也遭遇過。當時她讀五專會計統計科,準備插班考大學,本想轉學繪畫,但是抵擋不了父母親殷切的傳統期望:念商科、進銀行、嫁人。於是,她一路讀大學企管系、在花旗銀行工作6年,成為父母親期望的模樣,卻不快樂。


30歲關卡
 30歲,對於自我壓抑、渴望證明自我的人來說,畢竟是一個逃不掉的關卡。 2001年,就是詹慧君的關卡。 她迷戀薰衣草,連擦的香水、香皂都是薰衣草香味,常常夜半一時興起,到台北市敦化南路24小時營業的誠品書店,翻閱香草種植的書籍,以為照著書,就可以學會種薰衣草。


 有一回,她讀到雜誌上介紹一位留日的薰衣草園藝家游次雄。「我看了很羨慕,也想種一畝自己的薰衣草田,」她說。於是,她鼓起勇氣打電話給游次雄,親自請教種植的方法。令人啼笑皆非的是,種植的基本常識,諸如培養土是什麼?阡插(一種植物繁殖方式:剪一段成熟枝種在土壤裡)是什麼?她都一無所知。


 學會種薰衣草之後,詹慧君的狂熱加速蔓延。每個週末,她跑遍台北、苗栗種植香草的農場或餐廳。「你們的薰衣草需不需要人手做阡插?我會喔!你們的薰衣草需不需要免費的導覽解說,我可以當義工!」她甜甜的聲音透露著單純無邪,沒有店家能拒絕。


 然而,儘管跑遍這些薰衣草田,都無法滿足詹慧君,因為,在她的心中,過往旅遊普羅旺斯、英國及巴里島的驚奇點滴,已經拼貼成她想像中的薰衣草森林。她不斷對自己說:我要我自己的一畝薰衣草田。


一拍即合
 種一盆薰衣草是一回事,種一畝薰衣草田又是另一回事。 詹慧君親赴恆春、苗栗、新竹尋覓地點,總因為氣候不適合、或地價太貴而作罷,每次坐車往返台北,詹慧君想起自己還不能成形的夢想,心裡好焦急。


 沒想到,有一次,大學同學邀請詹慧君到台中新社鄉作客,詹慧君聊到夢想,竟然得到地主夫婦王正義、鄧玉雲的支持,答應先砍25棵檳榔樹讓詹慧君免費試種。「她的人很實在;肯放棄這麼好的工作,真的很勇敢,」王正義說。他覺得,檳榔賤價,不如幫助年輕人圓夢,或許也能拓展鄉村農業生機。 這個支持,就像閃爍飛舞的螢火蟲,讓漆黑的山谷亮起生機,也照亮詹慧君的心。


 在螢火蟲的見證下,王正義的外甥女林庭妃,也決定與詹慧君一起開墾夢想中的薰衣草森林。 62年次的林庭妃,原本在高雄教鋼琴。高中時代就喜歡到咖啡店裡喝咖啡、看書,愛作夢的她,早就夢想開一家咖啡店,店裡擺一架鋼琴,時時流洩出清柔的音樂。


親友反對
 夢想之所以美麗,是因為未經現實的考驗。 浪漫的詹慧君與林庭妃,各出一百萬資金,什麼都沒多想,就「傻傻的」開始圓夢。2年半來,兩人嘗盡苦頭,卻也見識了自己的韌性與成長潛力。 中和村人口少、地處偏遠,兩人的親友無不投下反對票。


 「你要開店,做過市場調查嗎?當地有多少人口?」詹慧君向銀行提辭呈時,主管犀利地問。他一聽到中和村只有20戶民宅,啞口無言。 「在深山,這麼偏遠,會有人來嗎?」林庭妃的父親也質疑。


 餐廳主體施工前,詹慧君的弟弟詹健男從台北市開了4個小時的車來中和村,路途顛簸,他懷疑有誰會從台中市開一小時的車來喝120元的咖啡,擔心的對詹慧君說:「3個月如果做不起來,我支助妳生活!」 附近的鄰居也把兩人當玩笑話講,「這裡又沒人,這兩個女生不是太笨,就是太聰明。」 人們愈加質疑,兩個女孩反而更加堅決。


 「我又不是十惡不赦,我只是一個夢想而已啊,」自承「鐵齒又衝動」的林庭妃說。 詹慧君亦然。她瞞著父母親,放棄銀行工作,因為忙著種薰衣草、開店,三個月沒回苗栗家中,弟弟詹健男只好以「她星期天都要加班」、「她公司派出國受訓」的藉口隱瞞。直到兩老起疑,紙包不住火了,才把實情和盤託出。「我媽媽一聽,3天都吃不下飯,每天都打電話來罵我是共犯,」詹健男無奈地說。


城市鄉巴佬
 當了農夫之後,她們才學會當農夫。 在她們的構想中,原本種檳榔樹的土地上,要種出普羅旺斯風格的薰衣草,還有100多種香草類植物;不僅如此,咖啡座裡要有莫內的英國式花園,有水池與草皮,裡面再種上熱帶植物。聽起來是融合了旅遊經驗的創意,但是,怎麼做?他們全部自己動手。


 「怎麼辦?會不會死掉?」剛學會種薰衣草的林庭妃每天都在擔心。「剛開始真的種到快要沒信心,」種了一輩子田的王正義承認。去年梅雨季,全台鬧水荒,王正義每天用水車載十幾趟水,連續載了兩個月。沒想到梅雨季沒事,颱風季節一來,怕濕的薰衣草還是抵不住大水,死在田裡。到現在,總共種了3萬多株薰衣草,卻死了1萬多株,咖啡館賺的錢全拿來種花。「種香草跟種菜真的很像,靠天吃飯,」鄧玉雲很有體會。


 會種香草,不見得種活花園裡的熱帶植物。「我拿種薰衣草的方法來種其他的樹跟花,結果都種死了,」提起枉死的植物生命,詹慧君惋惜地說。 好笑的是,開店前,為了在花園種草皮,兩個女生跟鄧玉雲跪在山谷斜坡地上埋種子,這裡一顆、那裡一顆,忙了好幾天,幾個人直不起腰,沒想到隔天碰到颱風,雨水一沖刷,心血付諸東流。「後來才知道大家都是買現成的草皮來種,」踩在花園草皮上,詹慧君好氣又好笑的說。


薰衣草帶來幸福
 雖然走了很多冤枉路,2001年11月,薰衣草森林依然如期開幕。 開幕前,還在試餐時,就有開車上山的客人被紫色的薰衣草吸引來。她們不知道,偶像劇《薰衣草》天天在電視上播出密集預告;而薰衣草的花語:等待愛情,早已經醞釀年輕男女對薰衣草的嚮往。


 開店前,詹慧君寫了一篇自己的故事,寄給自己以前在台北的朋友,結果朋友在網路上轉寄,一傳十,十傳百,她們的故事喚醒了年輕工作人們「想夢卻不敢做」的心事。


 果然,開幕之後,人們從都市開車好幾個小時,若不是為了尋找薰衣草的蹤跡,就是想要一睹兩個女孩實現夢想的軌跡。 在這裡,人們喝著茶,蹲在薰衣草旁嗅著香氣,覺得自己像是抓到了幸福。「來這裡很多次,唯一不變的是:幸福的感覺,」顧客謝富益在薰衣草森林的留言本上這麼寫。


 大自然與微風讓人們抖掉心頭的煩悶,「到這裡暫時忘了自己是誰,忘了現實、責任、變成無憂無慮、就像小女孩不經世事的純真,」一位30歲的已婚女性在留言本上寫著。 不僅是大自然,兩個女孩精心設計的小驚喜俯拾皆是,營造了一種愜意的幸福感,讓人流連不已。


 在紫丘,是山丘的最高處,不僅種滿薰衣草,還種了100多種香草植物。戀人們在盛開的紫花中留下照片,記憶瞬間的幸福。 比如廣場上一整排標明「快樂的自己」、「好久不見」、「傷心」、「知己」等不同心情的信箱。你只要寫好卡片投入信箱,回到家,就會收到自己的心情故事。


 想讓花草緩解你的小毛病,何不到香草小舖的「西洋藥草店」,對服務人員說:「可不可以幫我配肚子痛(或是其他毛病)的花草茶?」她們會從一大排的透明玻璃罐裡為你調配出合適的花草茶。 如廁時,也有難以想像不到的驚喜:沒有玻璃的窗外,台灣肖楠樹將微風送來,牆壁上有詹慧君手繪的詩文,講述著上山開墾的故事。 


築夢的苦
 開了店之後,她們才知道當老闆的苦。 開店之初,廠商一聽住址,沒人願意送貨,兩人只好自己開車下山買貨。 一開始怕失敗,餐廳裡用的炊煮設備都是二手的;連結帳也不敢用昂貴的POS(Point of sale)電腦系統,每天晚上6點鐘收店後,硬是用人工結帳好幾個小時,回家後累的不能動彈。


 最大的苦,來自與人的互動。 喜歡跟人互動的林庭妃說,原本是希望在山上開一家自己喜歡的店,跟氣味相近的人分享,但是,開了店,卻發現不是那麼一回事。


 比如,禁菸是薰衣草森林的原則,但是,林庭妃勸客人不要吸菸時,卻曾遭到高聲辱罵,林庭妃常常被罵到眼眶紅了,偷偷躲回廚房哭。「原本以為開店是很美的事,為什麼開了自己喜歡的店,來的卻是不好的人?」她曾這樣想。


 薰衣草森林打開知名度之後,假日總是有許多人在大排長龍,有人等不到位子,當場對服務人員發飆,「常常被客人罵完,轉過身,面對另一群顧客,你還是要笑,」林庭妃說。


 管理員工也不簡單。林庭妃記得,第一次資遣不適任的員工,她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,「如果我是他,我一定會很難過,」善體人意的她說。 令詹慧君與林庭妃欣慰的是,遠從香港、日本、中國與台灣各地的人來看她們,常不忘為她們加油打氣。開店至今,有人甚至來了100多次,大家成為好朋友。有趣的是,曾有直昇機在薰衣草森林的空中盤旋,當時大地震動、飛沙走石,店員、顧客驚顫不已,結果,直昇機跳下三名傘兵,說是出公差,專程來薰衣草森林喝咖啡。


現實的差距
 遠離城市的喧囂,讓薰衣草森林受人嚮往,然而,當人們在假日絡繹於途,似乎,城市的喧囂也慢慢降臨這個山谷。這是詹慧君與林庭妃很不樂見的。 「我們一定會想出好辦法來解決,」詹慧君堅定的說。薰衣草森林的佔地不斷擴充,連清境農場也開了分店。然而,擴充意味著要花更多的心思在管理上,這似乎不符合兩人「開一家咖啡店,人少少的就好了」的初衷。


 林庭妃坦承,人一多,總讓她想逃離。但是,每次看到客人上山來時自然發出的笑,她不自覺的也笑了,心裡感到溫暖與踏實。 一年半來,兩個女孩經歷不少摸索與挫折,卻也證明自己的韌性。


 「她成熟、懂事多了,」林庭妃的父親林南榮說。看著嬌生慣養的女兒蛻變,他既感嘆又欣喜。現在,他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薰衣草森林的媒體剪報,親友來家裡時,興致勃勃地宣揚女兒的成就。不過,他很擔心女兒嫁不出去。「她們盛裝時很淑女,但是穿著工作服看起來很能幹,人家會以為她們是『老闆娘』,」廚師鄧金錩也擔心。


 詹慧君的母親也轉變態度。開店第一個月,她到薰衣草森林看詹慧君,不發一語。薰衣草森林闖出名號後,她再來看女兒,疼惜地說:「妳這麼忙,又這麼瘦,我來幫妳洗碗好了。」 或許,父母親只是怕兒女失敗、受傷,才會堅持要他們走一條主流、安全的路。經歷過這麼多的峰迴路轉,未來,詹慧君與林庭妃勢必還會碰到更多難題,但是,經過敢夢想、敢承擔,得到肯定的這一戰,她們愈發相信:迷過路的人,才懂得什麼是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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